土地之歌
文:張鐵志
在紐約的窄小公寓中聆聽台灣寄來的這張專輯demo帶,突然間,我發現我自己是斜倚在莒光號窗戶的旅人,窗外是故鄉的草原與小鎮,身旁是臉上寫滿歷史刻痕的歐巴桑和一群充滿活力衝出去準備玩耍的年輕人,不同的語言交錯著。
是的,我耳中的音樂傳來的是島嶼的氣味。這些聲音,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怎麼能不陌生呢,來自土地的聲音當然不只有一種啊。我還有太多故鄉的土地沒去走過,太多生命史還沒接觸,怎麼能夠認識所有土地上的聲音呢?
唱出人民的聲音,是民歌的悠久傳統。起碼在美國從十九世紀末,民歌手們就試圖吟唱和書寫他們平時的生活,或去採集各個角落底層人民的聲音,來歌唱土地與人民的經驗故事,不論是勞動的辛勤,生活的無奈,而即使是關於愛情的故事也不是存在真空中,而是鑲嵌在具體社會脈絡中。
許多人會擔心這種土地之歌的宣稱會成為一種不可承受之重,成為一種壓迫形式。的確,國家很可能借用操弄抽象的語言――不論是人民或土地――來消弭差異的聲音、進行政治動員。但是民歌的傳統卻從來不懼怕去擁抱土地;美國民歌之父,也是社會主義者的Woody
Guthrie和Pete Seeger都強調自己是愛國者,然而這並不會使他們成為右翼的國家主義者,因為他們熱愛的是土地上真實生存的人們,是他們如何認真地在環境的壓迫下有尊嚴的生活。
這張《土地之歌》也秉承了這樣的傳統,由那些真實體驗的生活出發,因而豐富了我們對於台灣這塊土地的想像。我們在這裡聽到了不同角落的各種故事,有愛情、家庭、社區歷史和社會批判。我們也看到了不同創作者的生命軌跡:有的是我們遺忘已久的音樂人(看到黃靜雅時,我驚呼起來!),有的是素人音樂創作者;即使是那些比較專業的音樂人,他們也都在從事音樂以外的不同工作。
唯一的遺憾是所謂的母語創作排除了「國語」,於是以國語為母語的族群沒有機會在這裡表達他們對土地的熱愛,以及他們對生命經驗的沈澱。固然,國語作為島嶼上支配性語言的霸權位置必須被反省,但是在創作上,主流商業體制又豈能容的下真誠描寫生活的音樂呢!畢竟台灣的音樂都早已被機器人所控制――被那些專業打造偶像的音樂詞曲製造機和偶像包裝機所掌握,使得音樂早已脫離人民的真實生活。
但無論如何,在這張《土地之歌》專輯中,我們又再一次在街角與山谷間發現那個古老但幾乎已蒙塵的民歌傳統――唱土地的歌、為土地而唱。 |